赵家玉拉着程摇摇的手，来到打着台湾珍珠冰沙旗号的小吃店，点了一份五彩冰纷的冰沙，小心翼翼地端给她。程摇摇的眼里满是好奇，她看着赵家玉，抿嘴一笑，伸出手指去蘸，顺手就着手指轻轻舔了一口，眉头跟着疏展开来，笑着说，「好吃。」
冰沙只是普通的冰沙，搅碎成细末的冰沙混着奶沫，顶多只能是时髦的吃法。这好吃与世界上大多数的好吃，没有太大的差别。冰沙好吃，是她的眼里有光，——年少的爱情，属于年少独一无二的青春。
时光易逝永不回。大多数人追求生命的丰富多彩，回过头再看时，却觉得自己得到的，远远不如失去的青春那么精彩，后悔，失落，遗憾，一蹶不振有之，落落寡欢有之，放纵自己有之，重头再来的想法也有之，——可能是一种自我弥补，可能是期望永恒的心在作祟，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想拥有些什么，好证明自己没有白活这一场。当然，对于许多许多人来说，活着，本身就是件不知前途为何物的一场又一场的冒险，他们小心翼翼，他们屏息凝神，他们不断吸取教训，努力攒钱，拼命挣着荣誉，票子，房子，车子，奖章，社会地位，这也许并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高人一等，可能仅仅只是为了，活着。大概率来说，以上论述定律符合多数人的生命记忆，区别可能只在于得到、未得到，解决、未解决，公正、被侮辱，贫穷、富有，善良、冷酷无情，正义、不择手段，活着或死去……但是，以上的论述，真的真的唯独不适合极少数，那些眼里有光的，极少数，虽然，这极少数，甚至有可能，更普通，更平凡，或者更平凡地活着、更普通地死去，悄无声息。
而，他们剩下的有什么呢？是安静吗？是回忆吗？是不舍吗？或许吧。
如果时光能倒流，如果真的有所谓的「任意门」，也许，程摇摇最希望的，依然会是，为赵家玉煮一碗最好吃的东北大葱面。赵家玉呢，也许，他会一直等下去，一直一直等下去，直到程摇摇转过身，再次看着他，朝着他大声地笑着，喊着，「赵家玉——！」
眼下，程摇摇正是这样打算的。她一边啃着人民路的羊肉串儿，一边滋着嘴道，「赵家玉，我买了东北大葱，我打算拿葱拌面，好不好？」
赵家玉闻言呼哧哧地笑了，「别把老房子给点着了啊。」
程摇摇大笑，道，「你又不老。哎，我问你，你到底几岁看的《围城》？」
赵家玉斜睨着眼问她，「你先告诉我，你几岁看的《红楼梦》？」
程摇摇莫名脸一红，呸了一声道，「你个银样蜡头枪！我看你做梦看的。」
「那我就在梦里困的吴妈。」
「臭不要脸。我看你昨天睡糊涂了做白日梦。」程摇摇一巴掌拍在赵家玉后背。
赵家玉「啊——」的一声叫唤，道，「我煮个王八给你吃，你也别煮面了。」说着连连哀嚎道，「我死了，我死了，我的心疼死了。」
程摇摇闻言哈哈大笑。两人一路胡扯八道、风生水起，竟也引无数路人皆折腰。一时江山如画，无数艳词浪语，惊涛拍岸，小乔初恋了，问君几度偷换，流年都抛？
到得赵家玉家，两人正说笑呢，一抬眼看见屋里多了一人，原来是赵家玉的妈妈方司棋，程摇摇大窘，顿时安静下来，秀秀气气地喊了一声，「阿姨。」
方司棋客气地朝她一笑，转过头一巴掌拍在赵家玉脑门子上，怒道，「我问了楼上的朱阿姨，她说天天看不到你人，你这几天都在鬼混些什么？」
「我能干嘛，你不都看到了？」赵家玉梗着脖子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。
「什么？！你倒是说？！」方司棋又不好意思地朝着程摇摇又笑了一下，方拿眼瞪着赵家玉。
「还能干嘛，当然是谈恋爱了。」赵家玉一脸的你自己不会看啊。
方司棋一愣，大怒，心道，胡扯八道都会了啊，气急地道，「谈恋爱，谈谈谈，姑娘呢？姑娘在哪儿呢？」
赵家玉手一指程摇摇道，「这不就是？」
程摇摇目瞪口呆地看着赵家玉，嘴张了张，想说话，却一个字没说出来，只好又求救地看着方司棋，方司棋看一看程摇摇，两秒没说话，突然转过身对着赵家玉道，「我晚上八点的火车，你照顾好她。」说完把门一带，登登登就走了。
赵家玉看着程摇摇张口结舌的傻样，忍不住放声哈哈哈使劲地笑起来。程摇摇气的不轻，上去就捶赵家玉，又舍不得，装模作样擂了几下，恨恨地转身进了厨房。
赵家玉一个劲地傻笑，耳边听到程摇摇一声大喊，「赵家玉，你自己来看！」
他心知不妙，赶紧快步走进厨房，一看，心又落了回去，嘻嘻腆着脸笑道，「别气别气，好姑娘，就你来为我这垃圾找个家。」一边说着，一边又忍不住哈哈笑。
说归说，赵家玉赶紧拿着垃圾袋往楼下走去。这边程摇摇就开始剥大葱，只是，第一回剥大葱，她不太会。想了想，程摇摇运用了数学上常用的逻辑推理，脑海里对比了烧熟的大葱和手中的大葱，心里已经有了底。
她走到水池边，剥去了大葱外边几层，洗干净，放下案板，拿起屠刀，登登登，将大葱切成了几段，又过了一遍水，这才放进碟子里。
程摇摇洗了洗手，又拿出新买的茶干，撕开外包装，拿出三块，仔细回忆了程祖望切菜时的做法，将茶干一个一个叠好，像推扑克牌一样，斜斜地把茶干铺开，这才用刀一片片切成细条。过了水，也盛到碟子里，就准备起锅。
赵家玉进来洗了洗手探头看道，「不愧是学霸，排列组合学的真棒，这葱条和茶干粗细不均，没一重样，厉害厉害。」
程摇摇没理他，看了看液化气灶头，正准备拧开。那边赵家玉又道，「好姑娘，今晚没有肉吃吗？」
程摇摇一听，心想，哎哟，差点忘了。赶紧拿出塑料袋买的肉，凑上去闻了闻，忍不住先呕了一声。她有点心疼地看了看这块猪肉，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，想了想道，「赵家玉，今晚没肉了。」
赵家玉走到冰箱旁，拿出两个鸡蛋，道，「今晚我们吃青椒炒鸡蛋。」
「这也行？」程摇摇看着他手里的鸡蛋道。
赵家玉正要将围腰系上，闻言道，「边去，学着点。」
「嘎？」程摇摇佩服极了，不肯走，围在他身边打转，要学。赵家玉简单熟络地炒好青椒鸡蛋，又从冰箱里拿出剩的青椒肉丝，起锅烧大葱炒肉丝，不到几分钟，就好了。程摇摇连忙递上盘子，家玉却摆了摆手，拿起汤勺盛了一点冷水，浇进锅里，兑老抽，盖上锅，捂了一会，揭开锅，尝了尝味道，又兑了点生抽，放了盐，味精，熬了一两分钟，这才关火。电饭锅里煮的面也好了，两人各盛了一碗，将大葱肉丝往面汤上一浇，一股香气扑鼻而来。
程摇摇一边吃一边道，「家玉，好吃，你真厉害，家庭妇男。」
「怕你不肯理我。」赵家玉大口吃着随口应道。
「什么？」程摇摇一愣，反应过来，「哦。那，——那时候，你还学了很多手艺？」
「打篮球，写日记。」
「写日记？」程摇摇闻言真笑了，「我想看看。你都写了什么？」
「一根大葱，没有肉吃，还能写啥？」赵家玉道。
「啥？」程摇摇反应过来时，脸一下子通红，头低低地不说话。
赵家玉却抬着头，看向她，像看不够似地，又轻轻地握住她的手，拉到自己怀里收着，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，就这样静静坐着，拉她的手在怀里，看着她。
两个人一时什么也不说，时间仿佛定住了，极慢，极慢。赵家玉看着她，只觉得她的脸，她的人，她的心，就像沙漏里的沙，一滴一滴，往下渗。
还是程摇摇最先绷不住，她咳嗽了一声，要起身，被赵家玉一把扯住，带到怀里，不肯放。他想使劲搂着她，甚至是揉碎她，却终于还是轻轻地将手松开，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。
程摇摇心跳如鼓，大气都不敢出，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蹦出来。不知道这样靠在一起有多久，赵家玉才将程摇摇扶起身来，道，「不早了，我送你回家吧。」
程摇摇迷蒙地眼神看着他，「啊——」了一声才回过神，连忙跳起来，开始收拾碗筷，又进了厨房，开始洗碗，收拾好这一切，又磨蹭地用抹布把水池擦了一遍又一遍，最后踩着拖地的抹布又将地拖了一圈又一圈。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，只是直觉地不想离开赵家玉。
赵家玉靠在门框边静静地看着她做着这一切，等她忙完，一直静静地等，不说话。
「家玉。」程摇摇的样子看起来像要哭了。结果她就真的哭起来，哭的眼泪直掉。赵家玉慢慢地走过来，看向她，问道，要不要喝水？
程摇摇点点头，接过他端来的凉水，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大口，觉得不解渴，又喝了几大口，喝完，突然又开始掉眼泪，赵家玉无奈地笑了，将杯子放到一边，低声地唤道，「摇摇，听我说，摇摇，我们回家好不好？」
程摇摇一个劲地掉眼泪，也不说话，睁着泪眼看他。
赵家玉再也控制不住，一低头直接吻住程摇摇。程摇摇起初有一瞬地轻微挣扎，觉得自己像要晕过去，透不过气，一颗心剧烈地跳动，她觉到赵家玉的手在自己腰上轻轻地移动，那双手像带了魔力，移到哪里，哪里就有一个声音再说，「摇摇，看着我，看着我，摇摇。」
于是她用力睁开带着泪的迷朦双眼，使劲推开赵家玉，喘息了一会才说，「家玉，我——」
「嘘——」赵家玉用头抵着程摇摇的额头，喘息了数下，才道，「我带你去看电影，或者，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？」
程摇摇想了想，摇头说，「不好。」
赵家玉赫赫地笑了，站直了身体，用手摸了摸她的头，方才道，「我们去看足球吧。」
「什么？」程摇摇有些纳闷，「去哪里？」
「实验一中的操场，来不来？」赵家玉看着她问。
「好。」程摇摇点头同意了，牵着赵家玉的手，便要拉着他出门。还是赵家玉把她的背包拿好，又从柜台上拿了两听常温的可口可乐，这才牵着程摇摇的手，带上门，往楼下走去。
楼道里有些黑，赵家玉又拉着程摇摇返身折进家，找到手电筒，这才又出门往实验一中操场走去。
实验一中的操场乌漆墨黑，果然有一群人在踢球，还有人点着烟头，一点一点的烟头在夜里一闪一闪的亮着红光，又灭了，又起。原来是张东在这帮小家伙们，趁着暑假，偷偷溜进操场踢球，熟门熟路的样子，胆子如此之大，想来也不是第一回了。他老远就看见两人走来，走路的身形很熟悉，赶紧小跑着走近，这一看，「卧槽」一声就出了口。他大着嗓门对赵家玉道，「家玉你个混球，这么晚了，你居然带着摇摇！真不晓得照顾马子。」
程摇摇一愣，问道，「什么马子？」
赵家玉把程摇摇嘴轻轻一捂，道，「女孩子别说这些话。」
「哎哟，我去。」张东在一脸脸疼的模样，又道，「大家都知道了，都知道了行了吧？赶紧把她带走。太晚了，不安全。我们这还要踢球。」
赵家玉轻笑着，又拉着程摇摇，慢慢消失在众人面前。
那边尹克东忍不住问了一句王子恒，「他俩干啥去了？」
张东在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，骂他俩道，「干啥干啥！关你们屁事！你俩要不要去当保镖！」
尹克东和王子恒闻言，拍了拍手的灰，又拍了拍屁股和鞋子，准备收工，张东在看着他们，一脸的生无可恋，再次骂道，「你们也不看看自己，头上顶着多大灯泡，看！看什么看！踢球！」
尹克东脸一红，这才反应过来，王子恒也有些不好意思，讪讪笑着，又将球衣套上了身。一群人快速地传球、运球，仿佛刚刚并没有人来过这里。
这边，赵家玉牵着程摇摇，一起走出了实验一中。实验一中大门边的路灯闪着晕黄的光，照得街道有丝朦朦胧胧的美。程摇摇一步一步踩着赵家玉的影子往前走，赵家玉有些好笑，牵着她的手，任由她踩着自己被路灯拉的长长斜斜的影子，耳边听得她唱道，「亲爱的，小妹妹，请你不要不要哭泣，你的家在哪里，让我送你送你回家。」
赵家玉也跟着一路唱了起来，唱着唱着，程摇摇突然不唱了，停了停，又说道，「赵家玉，你会一直这样吗？我是说，一直——」
「会。」
「别说话，我是说，——」
「会。」赵家玉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，道，「我会。」
程摇摇低下头笑了笑，没再接着说下去，只抓紧了赵家玉的手，和他一起，朝着送她回家的路走去。